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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清戊午科场案,一品大员收16两银子掉了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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咸丰八年(年)的九月十六日,顺天乡试结果揭晓。顺天就是今天的北京,乡试是省一级的科举考试,每三年举办一次,考中的人可以获得举人功名,离官场就近了一大步。所以,每次发榜都是北京城里的一件大事。

然而,九月十六日放榜这一天,围观的人群对着榜单指指点点,很多考生情绪激动,痛骂考试不公。这是为什么呢?

人们情绪激动的原因是:这一次名列前茅的新科举人,有很多都是平日里庸庸碌碌,甚至不学无术的人。最离谱的是,高中乡试第七名的是一个名叫平龄的镶白旗满族人。

这个平龄,平时不好好读书,整天泡在戏园子里喝茶听戏,肚子里墨水没有几滴,戏文倒是装了不少,是个出了名的“票友”。

平龄在北京城也算是能叫得上号的梨园人物。如今他榜上有名了,围观的人群炸开了锅。很多人就问了:“平龄整天唱戏,怎么可能考场高中呢?”还有人质疑平龄有没有参加考试的资格。

科举考试规定,考生必须“身家清白”。乞丐和J女的子孙是禁止参加考试的。此外,还有三类人也不能参加考试。第一类是家奴。第二类是皂役,也就是狱卒、刽子手、捕快差役等。皂役的子孙,只有脱离父辈的行业三代以上,才能参加考试。

第三类禁止参加科举的人是伶人,也就是演员、歌手等曲艺工作者,他们在过去被人蔑称为“戏子”。古代人认为这些职业最低贱,从业者道德败坏,所以不能参加科举,不能当官。

平龄是京城出了名的“唱戏的”,难怪很多人要说“戏子怎么能参加考试呢?”

当然了,这些都是古代的事情了。但问题是,平龄泡在戏园子里的时间远远多于花在书本上的时间,他是怎么在科举考试中名列前茅的呢?有人说,平龄可能是在考试的时候超水平发挥。

那么,更大的问题就出来了:在乡试的那几天,很多人看到平龄坐在戏园子里听戏,听得不过瘾,还亲自上台唱了几出,他根本不可能全程参加考试。一个根本没有参加考试的人,再怎么超水平发深,也不可能考中。因此,人们有充分理由怀疑:这场考试有黑幕。

这些流言和议论,传到了御史孟传金的耳朵里。孟传金对科举考试的现状不满,就四处搜集本年顺天乡试的种种传闻,准备上奏揭发。另有一种说法是,参与当年顺天乡试的一位考官,在阅卷的时候发现不少水平很差的考卷纷纷高中,觉得其中定有蹊跷,放榜后,这位考官私下里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孟传金。

十月初七,孟传金上奏咸丰皇帝,指出这次乡试存在舞弊行为。孟传金主要提到了考场违规的四种情况:

第一,主考压令同考官呈荐。

科举考试有主考官和副主考官,他们对考试负主要责任,这一点大家比较容易理解,那么什么是“同考官”呢?

参加考试的读书人数以千计,主考官和副主考官不可能一一阅读、评判所有考卷,所以就有许多官员协助他们阅卷,这些官员就是同考官。

考生被分到不同的考舍考试,每个同考官负责一片考舍的阅卷。他们相当于第一层的评判,把所负责的考舍的优秀试卷推荐给主考官,由主考官决定录取不录取。

主考官和同考官的关系是独立的,主考官不能强迫同考官推荐或淘汰某份考卷,但是,孟传金指出,在这次顺天乡试中,主考官命令同考官必须推荐特定的考卷。这就是“压令同考官呈荐”。

第二,同考官央求主考官取中。就是同考官请求主考官录取特定的考卷。

第三,同考官彼此互荐。

同考官之间也是独立的,只能负责各自考舍,不能插手其他区域。但是在这次顺天乡试中,同考官之间相互打招呼,让对方录取自己的人选。

第四,已取中而临时更改。

监考和阅卷应该是很严肃、很公正的。但在这次顺天乡试中,考官串通一气,随意更改录取名单,把考试变成了相互交易的大暗箱。

孟传金在奏折的最后,把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平龄搬出来作为证据,指出新科举人平龄“朱墨不符”。

“朱墨不符”,这是一项非常严重的指控。要明白这一点,得从科举考试防范舞弊的措施说起。

隋唐的时候,考官们评判的是原始试卷。这上面不仅有考生的真实笔迹,而且卷首写有考生的姓名、年龄、籍贯等个人信息。这份试卷是谁写的,考官看得清清楚楚。

所以考官阅读的时候,不可能不受这些信息的影响。哪怕他想尽量做到公平公正,多多少少也会受到考生平时的文章、名声,甚至家庭背景的影响。

到武则天执*的时候,为了防止官员徇私舞弊,规定考卷一律“糊名”。也就是把考生的个人信息糊上,考官评判之后才能撕开封条,抄录考生信息。

糊名制度希望完全凭考卷的质量高低决定胜负,糊名的主要目的是看你写的文章能不能打动考官。但是糊名也有一个问题,它不能掩盖考生的笔迹或者考卷上的记号,考官和考生之间还是可以通过笔迹或者记号来内外勾结。

针对这个问题,到了宋朝,朝廷又建立了誉录制度。

誉录是这样的:考生用墨笔作答的原始考卷被称为墨卷。考试完毕,专门人员将墨卷糊名、编号,交给抄写人员用红笔重新抄写一份答卷,新卷子叫作朱卷。

为了保证试卷的真实性,在誉录过程中,誉抄人员抄写的朱卷必须与考生的墨卷完全一致,即便墨卷中出现错字、别字,甚至涂抹,也必须完全照抄。

朱卷抄写完毕以后,又有专门的校对人员将墨卷和朱卷进行校对,确认无误后分别封存。墨卷存档,朱卷交给考官审阅。

考官们评判朱卷后,再根据朱卷上的编号调出墨卷,撕开封条,查看考生信息。这个过程要当众开封,当众填写姓名,当众放榜公布。

科举考试还有事后的检查制度。名单公布后,礼部还要调试卷进行复查,称为磨勘。种种制度设计,为的就是尽可能地杜绝舞弊,保证考试的公平公正。

所以,孟传金说平龄“朱墨不符”,就意味着誊录、放榜和磨勘制度都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。难道,平龄的试卷被调换了?或者有人替他作答?或者,平龄干脆就没有参加考试?

当时在位的是年轻的咸丰皇帝。咸丰之前就多多少少听说过科举考试的黑幕,非常反感。这次接到御史的奏折后,咸丰的态度很明确,那就是一个字:查!

咸丰下令由怡亲王载垣、郑亲王端华、户部尚书全庆、兵部尚书陈孚恩组成专案组查办此事。

这个专案组的等级相当高,怡亲王和郑亲王是清朝的铁帽子亲王,怡亲王载垣是雍正皇帝的十三弟胤祥的子孙。胤祥是雍正皇帝最亲密的兄弟、最铁杆的*治支持者,也就是影视剧中那位“十三爷”,他被封为第一代怡亲王。

郑亲王端华的祖先是清朝开国皇帝努尔哈赤的侄子、皇太极的铁哥们儿济尔哈朗。郑亲王这一支血脉,是清王朝最古老的藩王宗室之一。

可见,咸丰皇帝非常重视这次对考场舞弊的举报。他指示专案组,全面调查孟传金奏折中提到的所有问题,不准有一丝一毫的徇私枉法;专案组可以调查本次科举考试的所有考官。

有了皇帝的鲜明态度,案子查起来非常快。专案组很快查明,平龄的墨卷不全,不能证明他完成了考试。平龄的朱卷却是完整清楚的,孟传金揭发的“朱墨不符”属实。

更奇怪的是,平龄的朱卷上原本有七个错别字,竟然被人改正了。

专案组很快就逮捕了平龄。平龄这个人,平时在舞台上演惯了英雄好汉,但一进专案组,一点英雄气都没有了,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,问他什么,他都支支吾吾。办案官员没有办法,只得把平龄关起来再说。

不幸的是,清朝的监狱太黑了,大白天都要打灯笼,里面什么样奇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。平龄进了监狱后,很快就传来消息:平龄暴毙,死因不明。

最关键的线索就这么被掐断了。就在大家懊恼的时候,有一个人主动跳了出来。这个人叫邹石麟,身份是翰林院编修,另外一个身份是当年顺天乡试的考官。

邹石麟向专案红自首,承认自己改了平龄的朱卷。他说,他看到平龄的朱卷时,以为上面的错别字是抄写时笔误,就擅自提笔改了过来。

案子发展到这里,犯罪嫌疑人已经死了,又有人自首认罪,提供了一个讲得过去的说法。如果想大事化小、小事化了,这个案子就可以结案了。事实上,有很多案子就是这么了结的。很多人也希望,顺天乡试的案子最好到此为止。

案子调查到这一步,专案组拿捏不好咸丰皇帝的真实意图,就向咸丰汇报了初步的结论:第一,平龄登台演戏,纯属个人爱好,不必治罪,他也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。但读书人登台演戏,有辱斯文,要警示其他读书人,引以为戒。

第二,平龄的试卷中多次出现错别字,可以证明他才能平庸,没有达到举人的水平。

专案组通过委婉的说法,指出了平龄中举存在舞弊的事实。按大清律,平龄应罚停会试三科,考虑到平龄已经死了,可以免于处罚。

第三,考生舞弊,同考官应该连坐,降一级调任。同考官邹石麟又擅改朱卷,知法犯法,罪上加罪,建议革去官职,永不叙用。

本次顺天乡试的主考官是协办大学士兼*机大臣柏葰,副主考有两位,分别是户部尚书朱凤标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程庭桂。他们三人应该承担领导责任,罚俸一年。

咸丰皇帝接到报告后,面临两个选择。他完全可以照抄专案组的意见,结案了事,他也可以抓住报告中的漏洞,进行彻底调查,他会选择怎么做呢?

这个时候,咸丰皇帝的个人性格起了决定性作用。

咸丰皇帝剧照

在很多人眼中,咸丰是一个昏庸的皇帝,在他统治之下,清王朝加剧衰亡。其实,咸丰皇帝不是千古明君,但也不是一个昏君。他的庙号是“文宗”,“文”是对皇帝非常高的评价。

《清史稿》说咸丰当皇帝时期,“无一日之宁”,天天都面临着内忧外患,压力很大。无论是太平天国运动,还是第二次鸦片战争和英法联*火烧圆明园,哪一个问题处理不好都可能葬送祖宗的江山社稷。我们不能说咸丰皇帝把这些问题处理好了,但起码他都挺过去了,没有让清朝葬送在自己手里。

咸丰是经过激烈竞争才当上皇帝的。他的弟弟恭亲王奕訢,出了名的聪明能干,很多人都以为奕訢会是新皇帝,结果咸丰战胜了奕訢,成了一匹黑马。

咸丰刚当上皇帝,就雷厉风行,处置了一批老官僚,其中就有闽浙总督刘韵珂。刘韵珂是一个典型的官场老油条,鸦片战争时期担任浙江巡抚。浙江沿海战斗最激烈的时候,刘韵珂“恰好”生病了,向道光皇帝请了一个月病假,把巡抚大印交给浙江布*使代理。

过了一个月,战斗还在继续,刘韵珂的病没有好转,又向道光皇帝申请延长一个月病假。第三个月,他依样画葫芦,又要求延长一个月养病。过了十几天,得知中英双方开始在南京谈判了,刘韵珂的病马上好了,不等道光允许,他就把巡抚大印从布*使手中抢过来,宣布自己重新工作了。

狡猾的刘韵珂是鸦片战争期间沿海封疆大更中结局最好的,没有受到任何处分。年,刘韵珂升为闽浙总督,当时发生了外国人要求到福州居住的棘手问题,刘韵珂却在这个时候“旧病复发”了,向咸非皇帝请病假。

咸丰虽然当时只有十九岁,但处理得很巧妙:你不是有病嘛,为了你的健康着想,也不用请病假了,直接病退吧!于是,刘韵珂被免去一切职务,回家养老去了。他就这么戏剧性地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
刘韵珂这个级别官员的去留,必须由皇帝亲自决定,其他人不能帮他,也不敢帮他。咸丰皇帝对刘韵珂的处置,是他自己独立做主的,既体现了一个年轻人的聪明才智,又不失血性。他对人情世故有相当深的了解,又懂得*治技巧。

说了这么多,不能忽视的一点是,咸丰皇帝首先是一个年轻人。他当皇帝的时候只有十九岁,驾崩的时候年仅三十一岁。顺天乡试曝出舞弊丑闻时,咸丰皇帝二十八岁,正是既有动力又有经验,能干一番事业的时刻。

可是此时的大清朝已是内忧外患,南方太平天国运动势如破竹,而大清朝的既得利益集团却各自守着自己的小圈子,不思进取,暮气沉沉。科举取士就是要打破既得利益集团的阻碍,挑选一批有真才实学的人才。

在咸丰皇帝看来,无论是考官还是考生,所有徇私舞弊的人无疑都是在一点点吞噬着国家的根基,这对年轻的咸丰皇帝来说绝对是无法容忍的。所以,他没有选择大事化小,而是抓住暴露出来的舞弊线索不放,下令重新磨勘所有考卷。

十月二十四日,在专案组成员的监视下,朝廷组织官员在圆明园核查了全部试卷,发现有问题的考卷超过五十份。

这五十份试卷可以分成两类:一类是试卷中出现了很多错别字和谬称,这样的卷子有三十八份。另一类更加离谱,根本就是词不达意,离谱的是这些卷子事后都被涂改过了,这样的卷子有十二份。

检查中还查出另一个人叫余汝偕的考生,此人的疑点在于,第一场试卷写得文理不通,错误百出。到第二场试卷,竟又文采飞扬,妙笔生花。

这不能不让人怀疑,两份试卷不是出自同一人手笔。

此外还发现其中一份试卷,错字高达三百多个。

要知道,一篇八股文的总字数才七百字,这份试卷的错误率近半。而且这份试卷竟然被选中了,也就是说,那位白字先生考中了举人。

调查问题需要勇气,面对暴露出来的真相,更需要勇气。暴露出来的问题不仅涉及五十个考生,肯定还涉及更多的官员和相关人等。怎么办?

咸丰得知后非常震惊,礼貌他也不管了,拍案大骂这届考官“荒谬至极”,并立即下令将主考官柏葰革职。

清朝文官的行*处分分为三级,一级比一级重。第一级是罚俸,从扣发一个月到两代不等。第二级是降级,又分为降级留任和降级调任两种。第三级就是革职,这是清代官员处分中最重的。

柏葰可是*机大臣兼内阁大学士。在舞弊事件爆发出来之前,咸丰皇帝还认为柏葰主持考试有功,把他从协办大学士提升为文渊阁大学士。协办大学士的品级是从一品,文渊阁大学士是正一品。柏葰以掌握实权的*机大臣的身份,当上了正一品的文渊阁大学士,真正地实现了名实相符、位极人臣,想不到没高兴几天,所有官职一下子就被撸掉了。

柏葰,巴鲁特氏,蒙古正蓝旗人,道光六年进士。清朝科举中,从科举出身的官员中挑选主考官是一种惯例。当年,大权在握的和珅想当全国会试的主考官,就因为没有进士功名,未能如愿。和珅很不舒服但也没有办法。柏葰是正儿八经的进士,所以有资格担任科举考试的主考官。

柏葰先后担任过总管内务府大臣、兵部尚书、内大臣、吏部尚书、翰林院掌院学士,又外放地方出任过江南乡试主考官、蒙古都统等,绝对算是履历完整、经验丰富的资深官员。

柏葰官声并不坏。他年轻的时候出使朝鲜,朝鲜国王要巴结清朝,就给柏葰送了厚礼。这是朝鲜外交上的惯例,按说柏葰收了也就收了,并不算违规,但是柏葰委婉谢绝了,可见他并不是一个贪财的人。

柏葰管理过朝廷的三库,这是非常容易出问题的职位,一旦负责人有一点贪念,手稍微松一点,就能出现重大经济犯罪。但是柏葰没有,这也可见柏葰贪欲并不强。

柏葰在主持江南乡试的时候,还上奏朝廷,指出南方的漕粮征收有问题,豪门大户把压力转嫁到普通老百姓身上,同时八旗子弟敲诈勒索普通老百姓。他奏请朝廷严查这些弊端,可见柏葰体恤百姓,品德并不坏。

随着柏葰进了*机处,又当上了内阁大学士,他不再代表个人,而成了一群人的代表。根据他的资历和身份地位,柏葰想不成为一个官僚群体的代表都不可能。柏葰代表的是沿着传统的升迁途径,按部就班得到提拔或者即将得到提拔的那一类官员。他们倾向于维护现有的规章制度,保持既得的利益和游戏规则,反对进行激烈的变革。

在顺天乡试出现问题后,柏葰作为主考官,是最紧张的人。咸丰皇帝成立专案组调查的第二天,柏葰就请求觐见皇帝。咸丰皇帝拒绝见他,并传递出了一个鲜明的态度:顺天乡试舞弊案要彻底调查,绝不讲情面。

皇帝表态要彻查考试舞弊,专案组不敢不全力以赴。他们决定从那张三百多个错字的试卷查起,这名考生叫罗鸿绎。

罗鸿绎身份不简单,他不是普通书生,而是现任刑部主事。他的这个官不是考来的,而是花银子买来的。

清朝的官员选拔,科举考试是主要渠道,是当官的“正途”,此外还有诸多的“杂途”,其中一项就是“捐纳”,也就是朝廷在财*紧张的时候,公开卖官,允许有钱人花钱当官。

罗鸿绎是广东肇庆人,家里有的是钱,他花银子捐纳了个主事的官职,被分配到刑部。然而罗鸿绎当上官没多久就觉得很郁闷,因为他没有科举功名,在官场上被人看不起。

光是看不起也就算了,更让罗鸿绎揪心的是,他发现自己的职业前景非常黯淡,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头。

原来,明朝和清朝的文官制度优待科举正途,倾向有功名的人。比如,在职位安排上,翰林院、詹事府、都察院等重要的官职和地方上的要职,明确规定只能由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担任。

此外,官员在职位升迁、考核上,有科举功名的人都占尽优势。比如,官场惯例是非进士不入翰林,非翰林不入内阁,优秀的进士十几年就能当上封疆大吏,很多杂途出身的官员,如罗鸿绎这样花钱当官的,一辈子都在原地踏步。

再比如,同样是工作散漫,上司会认为进士出身的官员是“宽厚爱民”,而杂途出身的官员则是“荒废*务”,要受处分。文官考核中有“才”这么一项。进士出身的官员轻易就能通过,杂途出身的官员很容易得到“才学不济”的评语。所以,罗鸿绎觉得自己在职业生涯受到了歧视,而且没有发展前途。

更重要的是,科举考试能让读书人形成科举网络,形成师生关系。这种关系可不是名义上的,而是实实在在的,有诸多权利和义务关系。

比如,老师对学生在仕途上有提携和帮助的义务,学生在*治上要服从老师。如果学生弹劾老师,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,欺师灭祖。考虑到这层关系,清朝文官制度中的“回避”,特意将“师生”关系也列为必须申报和回避的要素,和“亲属”关系并列。师生不允许有直接的上下级隶属关系,防止他们结*营私。

所以,我们就能理解,为什么和珅大权在握还吵着要当会试的主考官了,因为主持一次考试,就能收一大群学生。

除了师生关系,同一个考官录取的学生之间还有“同门”之谊。虽然考官不同,但是考取的年份相同的学生之间有“同年”关系。每通过一次考试,就多一圈这样的关系。

所以,每一个科举出身的官员身后都站着一圈圈的人。一层层人际关系圈子保护着他、帮衬着他,这让罗鸿绎这样的杂途官员羡慕不已。

罗鸿绎感觉自己被正途出身的官员排斥了,自己在刑部很孤单,很寂寞,对前途很失望,他也想要一个科举功名。遗憾的是,银子可以买到官职,却买不到功名。科举功名是非卖品,只有参加考试才能得到。

罗鸿绎唯一的出路就是回炉考试,自己也要去考一个科举功名。之前,罗鸿绎已经买了一个国子监监生资格,有了这个资格,他就可以直接参加顺天府的乡试了。

其实,官员回炉参加科举考试,为自己谋一个更好前途的情况,在清朝有很多。不要说刑部主事,一些人当到了员外郎,甚至是*机章京,还义无反顾地重新考试,宁愿从翰林院重新做起,这也可以看出科举的魅力,看出功名的诱惑。

那份错误率高达50%的试卷,就是罗鸿绎的杰作。他错得实在是太离谱了,专案组的成员不相信,连咸丰皇帝也不相信。再加上罗鸿绎是在职的官员,为了慎重起见,咸丰皇帝让他当着大臣的面重考一场。

结果这场考试,对考生罗鸿绎和监考的大臣来说,都是一种折磨。罗鸿绎写得满头大汗,才勉勉强强交上一份答卷;监考的大臣看得也是满头大汗,因为答卷写得文理不通,要连蒙带猜才能看懂。最终,咸丰皇帝断定罗鸿绎在顺天乡试中作弊。

我们知道,科举考试防范措施很多,考试纪律也非常严格,那么罗鸿绎是如何作弊的呢?

最原始、最方便的方法是夹带资料。从考试这种形式被发明开始,就有人写小抄作弊。这种方式历史悠久,源远流长。字写得越来越小,只有借助放大镜才能看得到;抄写的工具越来越意想不到,从鞋带、腰带到内裤都有。

但是夹带资料很危险,也很不实用。因为考生入场要被搜身,夹带很容易被发现。而且,你带的资料在考试中不一定用得到。就算你带的资料和本次考试的题目有关系,把这些资料整理成文章,还是要考验一个人的真才实学。罗鸿绎很快就把这个作弊手段给否决了。

第二个常用的作弊手段是“冒籍”。冒籍类似现代的“高考移民”,因为各个地方的教育发展程度不同,但分配到的科举功名名额却是固定的。一些考生就假冒籍贯去竞争不激烈、名额较多的省份应试,增加自己的录取概率。

一般是东南沿海的读书人去西北省份,或者录取名额很多的北京。但是,罗鸿绎已经取得了参加北京考试的资格,没有必要冒籍了。

第三个常用的作弊手段是找枪手。这个手段有利有弊。有利的一面是当时没有指纹验证或者照片比对的技术,冒充成功的机会很大。不利的一面是,枪手本身的水平有高有低,可能发挥失常,不能保证就能考中。

而且,枪手的收费很高,不管有没有考中,都要事先付费。这可是一笔不菲的银子,罗鸿绎思考再三,觉得找枪手不靠谱,这个手段也放弃了。

第四个作弊手段是“换卷”,就是准备质量高的卷子,把自己文理不通的卷子给替换下来。这个手段成功的概率最高,但要打通的关节也最多。不仅要找一个高质量的枪手,而且要买通保管试卷的官员。只要有一个环节没有打通,就可能前功尽弃。

罗鸿绎考虑后,觉得这样不仅花费多,还容易留下漏洞。于是这个手段也被否决了。

剩下的手段,就是“关节条子”了。所谓“关节条子”,就是通关节和递条子。

通关节就是考生事先和考官打招呼。通过长条形的纸片,考生和考官在条子上约定好暗号,说明试卷内某行某处用某字作为标记。考官记在心里,阅卷的时候多留一个心眼,找到符合暗号的试卷后录取。

因为条子的种种优点,它逐渐成为清朝后期最时髦的作弊手段,超越了夹带资料、找枪手、换卷等手段,成为最常用的手段。每次考试之前,考生们四处奔波,找各种关系和路子,想方设法与考官搭上关系、递上条子。

当然,关节条子花费不菲。考生在条子上画圈,三个圈就是三百两,如果要再保险一点,五个圈就是五百两。

约定俗成,这笔银子事成后支付,不录取不收费用,货真价实,童叟无欺。难的是如何找到关节,不过,罗鸿绎这样的在职官员,要找到关节是有他的优势的。

咸丰八年七月,也就是顺天乡试开始前的一个月,罗鸿绎找到了同在京城做官的老乡李鹤龄帮忙。

李鹤龄是进士出身,有科举功名在身。清朝的顺天乡试和全国会试都在北京举行,参加的人很多,对监考和阅卷的考官的需求量就特别大,每次考试,都要从北京各个衙门有科举功名的官员中抽调人手。几乎每个衙门每年都有人出去当考官,有些部门甚至全被抽调走了,没几个人能正常工作。

论资历和学问,李鹤龄很可能被抽调为今年的考官,他自己也这么认为,所以面对罗鸿绎的条子,李鹤龄一口答应:“罗兄,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,一定给你好消息。”

没想到,考官名单出来后,李鹤龄并没有被抽调为考官。可是,自己把话给说死了,怎么办?不帮忙吧,以后怎么和罗鸿绎相见,以后怎么在同乡面前抬头?要知道,古代人,尤其是官员,是非常重视乡情的。李鹤龄只好去找关系,帮罗鸿绎跑这件事。

他找了自己的同年,被调为本年度同考官的浦安。浦安是翰林院编修,和李鹤龄关系不错,而且觉得在考场上关照一下,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就答应尽力帮助。

于是浦安通过李鹤龄拿到了罗鸿绎的条子,通过这张条子上的暗号,让白字先生罗鸿绎考中了第二百三十八名举人。

本来这一切都没有问题,罗鸿绎都开始享受科举高中的美妙感觉了,谁知道这次考试被御史揭发了。先是平龄出了问题,一般人都觉得这已经很难想象了,但很快罗鸿绎就打破了人们的心理底线,大家发现,在科举考试方面,没有最黑暗,只有更黑暗。

罗鸿绎进了刑部大牢,不招是不可能的,稍一用刑,他便一五一十吐出了他的联系人李鹤龄、浦安。

专案组马上请浦安过来喝茶,浦安更不吃打,略略吓唬,他就全盘招认了收条子的事,而且把所有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,给后人留下了一份详细的案情描述:

浦安批改考卷时,果然看到了有罗鸿绎暗号的卷子,他便按照约定,把罗鸿绎的试卷推荐给了主考官柏葰。

但是这份试卷写得实在太差,即使有浦安的推荐,柏葰看了还是大皱眉头,便派家丁靳祥告诉浦安:这张试卷不能录取。

浦安急了,跑过去当面向柏葰求情,说自己推荐的其他试卷都可以淘汰,但是这一份卷子请中堂大人务必录取。

柏葰见浦安言辞恳切,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,便改口同意录取。问题是当时阅卷的结果已经出来了,录取的名额已经满了,怎么办呢?家丁靳祥就建议从已经录取的试卷中抽一张出来,替换成浦安推荐的这份卷子,柏葰没有反对。

就这样,另一位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的十年寒窗苦读瞬间化为乌有,而文理不通的罗鸿绎却榜上有名。

柏葰为什么答应浦安,违心录取了罗鸿绎呢?这要谈到官场的人情世故了。

柏葰是主考官,但他毕竟也要照顾到同僚的感受。当考官是一时的,宦海沉浮却是一辈子的事情,这种官场中的人情世故也浸染到了科举考试中。

如果有一位考官像浦安那样,坚持一定要录取某位考生,宁可放弃其他的推荐人选也要保住这一个,只要不是有仇,其他考官很难生硬地拒绝他的要求,不然大家关系破了,考试结束之后还怎么相处呢?

柏葰从同僚关系的角度出发,卖给浦安一个面子,决定录取罗鸿绎。另外一个促使他这么做的人,则是家丁靳祥。

家丁是清朝官员生活和工作中很重要的一个角色,官员们事务繁杂,很多事情不可能自己亲力亲为,这时便需要家丁的帮助。家丁就有了机会接近并分享官员的权力。

靳祥就是这样的人。柏葰因为年纪大了,事情太多,把事情越来越多地推给靳祥处理。他把靳祥带入考场替他办事,当然这不是特例,清朝后期,考官带亲信入场几乎成了惯例。

在顺天乡试中,柏葰过分仰仗靳祥的协助。浦安得知罗鸿绎被淘汰后,就拜托了传递消息的靳祥帮忙。靳祥只是一个仆人,根据后来的审讯资料来看,很可能是柏家的家奴,身份很低。

虽然他狐假虎威,分享了主人的权力,但难免有自卑感,当朝廷命官、翰林编修浦安放低身段,主动求自己帮忙的时候,靳祥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,他满口答应了下来。靳祥不仅带浦安来向柏葰求情,而且还帮浦安说话。最后还是靳祥提出的替换已经录取的试卷,把罗鸿绎填补上去。在浦安和靳祥两人的求情之下,柏葰默许了。

考中后,罗鸿绎去感谢浦安。浦安告诉罗鸿绎录取他的细节,强调:“你被录取,中堂大人的家丁靳祥出了不少力。”

以上就是罗鸿绎乡试舞弊的具体过程。

按照递条子的潜规则,放榜后,罗鸿绎兑现承诺给了李鹤龄五百两银子,李鹤龄分给浦安三百两,柏葰没有收罗鸿绎一毛钱。以他的身份,没这个必要。

但是问题出在了十月初,录取后,罗鸿绎和柏葰就有了师生之谊。按照规矩,罗鸿绎前去拜访“座师”柏葰,孝敬了十六两银子。

这十六两银子是当时通行的惯例,一般正常录取的考生拜会老师,都会按照这个数目送礼,柏葰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这十六两银子。

这区区十六两银子,最后导致了柏葰人头落地。

罗鸿绎、李鹤龄、浦安迅速被捕,不可避免牵扯到了柏葰。

靳祥也被逮入刑部大牢,蹊跷的是,这个关键证人竟然也很快在监狱里暴毙身亡,死因不明。

靳祥的死,给还原乡试舞弊案的真相和相关人员的定罪带来了麻烦。案件的审理被蒙上了阴影。朝野内外,很多人都在嘀咕:这个惊天大案,该怎么收场呢?

众人并没有为难多久,因为在本案中,还有另一个关键人物:肃顺。

肃顺,清朝宗室,郑亲王端华之弟。肃顺没有世袭到爵位,但他靠自己的奋斗深受咸丰帝的信任和重用,逐渐升迁为户部尚书。他和哥哥端华、怡亲王载垣等人,是晚清倾向变革的王公集团。

我们可以从几个例子看出肃顺的思想倾向。比如,满人在清朝有铁杆子庄稼,国家养着八旗子弟。国家繁荣的时候,没有问题,但在清朝后期,这就给国家财*造成了巨大压力。

肃顺作为贵族大臣,却是最早提出拔除铁杆子庄稼的人。他对不学无术、愚味迷信的同胞非常不满。肃顺常说“咱们旗人浑蛋多”“满人糊涂不通,不能为国家出力,就知道伸手要钱”。对于汉人,肃顺没有民族偏见,主张选贤用能,是曾国藩、胡林翼、左宗棠等人在朝廷中的援手。

据说,肃顺对满人常常恶语相向,对汉族官员却尊称字号,不叫名字,就连敲诈勒索,肃顺也只对满人动手,对汉人不取一丝一毫。所以,当肃顺最后在辛酉*变中失败、被押赴刑场的时候,很多八旗子弟在两旁围观,拍手称快,还向他扔石头、鸡蛋。可见,当时多数满族人是反对肃顺的变革主张的。

柏葰和肃顺这两派人,很自然地产生了矛盾冲突,双方明争暗斗不休。不过总的来说,柏葰一帮人的势力还是占据优势,起码从官职上,柏葰等人的职位要比肃顺等人高。

所以,顺天乡试舞弊事件爆发,怡亲王、郑亲王等人又是专案组成员,肃顺一帮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。

顺天乡试舞弊案,在正常的案件审理之外,又多了一层权力斗争的色彩。在整个案子的审理过程中,肃顺虽然不是专案组成员,却是最活跃的编外成员。专案组之所以迅速推进案子的审理,迅速把柏葰抓进大牢,认定案情清楚,很多人认为这一切是肃顺在幕后用力的结果。

专案组一心要扳倒柏葰,他们加班加点地审案,尽力把案情往柏葰身上引。现在,关键证人靳祥死了,肃顺就淡化靳祥的作用,认为只是少了一个直接证人而已。柏葰、浦安、李鹤龄、罗鸿绎等人招供的内容相互参照、相互补充,完全可以勾勒出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
专案组认为,整个案子“事实清楚”。但他们也都是老于官场的官员,没有自己下定论而是发了一道公函,咨请刑部协同商议。毕竟柏葰是正一品的高官,门生亲信遍布天下,而且是守旧派官僚集团的代表,更何况“定罪”这种得罪人的事情,专案组的四个大臣才不会独立做主,自加压力,自添烦恼呢!他们决心把刑部拉来当垫背的。

刑部的专长本来就是定罪、审讯。但面对柏葰,却是个烫手山芋,而且其中一个案犯罗鸿绎还是本部门的官员。刑部既尴尬又无法推脱,好在这些笔杆子们也不是吃素的,研究下来,他们很巧妙地把这个皮球踢回了专案组。

刑部答复道,柏葰“听受嘱托,但查例并无仅听嘱托,不知交通关节,且向来亦未办过似此成案”。

这句话信息量很大,首先,“嘱托”是《大清律例》中有明文规定的一项罪名。

《大清律例》规定:“乡会试,考试官、同考官及应试举子,有交通、嘱托、贿买关节等弊,问实斩决。”

柏葰确实接受了浦安的求情,可以算“听受嘱托”。

但是,刑部马上又搬出了“例”,也就是案例。

清朝的法律并不完善,往往没有定罪和判刑的细则,只规定个大的原则。定罪时,一个重要参考依据就是之前的案例。

刑部说,之前的案例,听受嘱托都是和交通关节联系在一起的。一个官员接受了他人的嘱托,往往之前有过交结、密谋。在柏葰的案子里,刑部看不出柏葰和浦安、罗鸿绎等人之前有过“交通关节”。

刑部的真实意思是,柏葰的这个案子是新形势下的新情况、新问题,我们没有办理过这样的案子,所以,怎么定罪,还是请专案组的各位大人决定吧!

刑部又把皮球踢给了专案组。专案组其实并不是真的需要刑部的意见,肃顺一*已经有了决定,咨询刑部,只是表面工作,免得他人说专案组独断专行,单独承担“严刑酷法”的指控。

柏葰的罪名还真是不好定。他事先的确不知道罗鸿绎等人的私下交易,也没有接受条子,更没有和他们有过往来。刑部说他只是“听受嘱托”,其实是准确的,但是不好定罪处罚。

专案组最后拟了个“比照”交通嘱托关节例的罪名,对柏葰判处“斩立决”。

“比照”是古代司法的常用词,就是在法律没有明确规定的时候,比附其他相应的条文进行处理。

专案组给柏葰“比照”的罪名就是“有交通、嘱托、贿买关节等弊,问实斩决”。

专案组的证据是,罗鸿绎事后送了柏葰十六两银子。这就是贿赂。这就是他之前和柏葰通关节、走后门,商量好徇私舞弊的证据。

柏葰辩解说,这是学生向考官的正常孝敬。专案组马上义正词严地反驳:孝敬?什么是孝敬?表达敬意的方式有很多,为什么单单送银子?你说是礼尚往来,我说就是贿赂!柏葰顿时哑口无言。

清朝的死刑分斩和绞,立即执行的叫作“立决”,死缓叫作“监候”。所以清朝的死刑判决有斩立决、绞立决、斩监候、绞监候四种形式。

斩立决就是立即斩首,是最重的一级。

柏葰身份特殊,判决不能按一般的程序审核执行,而是先上奏皇帝,由咸丰皇帝决定,这就是中国古代司法的“八议”制度。王公贵族定罪前,要请示皇帝裁决,以保护权贵们的法律特权。

“八议”的对象是八种人,分别是“亲、故、贤、能、功、贵、勤、宾”,分别指皇亲国戚、皇帝的老朋友、道德高尚感动中国的贤人、才华出众能为国家做出杰出贡献的人才、立过大功的民族英雄、有很高官职或者爵位的人、无私奉献特别勤劳的人、前朝皇帝后裔。

一般来说,八议的结果往往是减刑,甚至是免刑。清朝继承了八议制度,柏葰够得上其中“贵”的标准,专案组需要把乡试舞弊寒的案卷和建议的刑罚,详细地报告咸丰,最终如何处罚还是要由咸丰决定。

咸丰九年二月十三日,咸丰在勤*殿召见各位亲王、*机大臣、内务府大臣和各部尚书,召开御前会议商量如何处置柏葰。咸丰问大家有什么意见,绝大多数大臣马上把头压得低低的,一个字都不敢说。

就在大家沉默的时候,户部尚书肃顺站了出来,他的观点非常鲜明,就是将柏葰斩首。

肃顺的理由是科举考试不仅关系朝廷信义,还关系到天下读书人的切身利益。

科举考试不管一个人的出身、地域、年龄等因素,只看这个人的学问,让所有人在一个开放的平台上自由竞争。通常情况下,只要能通过统一的考试就能做官;相反,通不过考试只能做一辈子平民百姓。

不论在哪个时代,不论在哪个国家,一个人要想从社会的下层上升到上层,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,要付出常人难以忍受或者难以想象的代价。少数人实现了身份地位的飞跃,但付出了一生的代价,甚至出卖了灵*,最后偏离了最初的梦想。

但是,科举制度不需要你用一生去交换,也不需要你出卖灵*,一个人只要肯用功、肯努力,就能用知识改变命运,获取声誉、地位和财富。在理论上是自由、开放、公平的,相对其他制度而言,不能不说是巨大的进步。

不知有多少中国人得益于科举考试,从社会底层上升到了社会上层。科举制从诞生直到废除的一千几百年里,在中国雷打不动。皇帝可以换,王朝可以变,甚至统治民族也在变,但开科取士的做法没有变过。

科举考试最根本的优点是保证了社会流动性,促进了社会的稳定,而它的精髓就在于维护了公平公正的竞争环境。

一旦有权有势的人走关系、通关节,行贿舞弊,就破坏了科举的精髓,践踏了其他人的梦想。下层的人才不能顺畅地流动到上层来,这个社会就会失去活力、失去平衡,最终危及*权的稳定。

从这一点上来说,科举舞弊是在挖清朝的墙角,会动摇清朝的统治根基。因此,肃顺认为,对顺天乡试负有领导责任的主考官柏葰“非正法不足以儆在位”。

肃顺论证的角度,恰恰是咸丰皇帝当时最担心的事情。清朝已经内忧外患,咸丰皇帝看到南方的太平天国运动势如破竹,再看看周围的王公大臣们,各自守着自己的小圈子和既得利益,暮气沉沉,不思进取。

皇帝科举取士的直接目的,就是打破既得利益集团的阻碍,挑选一批有真才实学的人才。想不到,官僚集团只顾维护和扩张自己的利益,这样做的后果只会是当官的人家世代为官,普通老百姓世代为民,利益固化,阶层固化,社会板结,后果只能是把越来越多的人推到造反的太平天国那一边,清王朝离覆灭也就不远了。

想到这里,咸丰皇帝简直恨透柏葰了:“我给你高官厚禄,你不但不干正事,还给我捣乱!”他大笔一挥,批准了专案组的意见,将柏葰斩立决。

咸丰的圣旨是这么写的:

“科场为轮才大典,交通舞弊,定例基严,自来典试大小诸臣从无敢以身试法、轻犯刑章者,不意柏葰以一品大员乃辜恩藐法至于如是。柏葰身任大学士,在内廷行走有年,且系科甲进身,岂不知科场定例,竟以家人求请,辄即撤换试卷...情虽可原,法难宽宥,言念及此,不禁垂泪!”

按照判决,柏葰很快被推到菜市口,准备开刀问斩了。为表示重视程度,这次咸丰派出了豪华监斩阵容,监斩官由户部尚书肃顺、刑部尚书赵光担任。

清朝从建立以来,极少有一品高官被判斩立决。即便有被判处斩首的,也在临刑之前颁布赦免诏书,改斩首为流放。

柏葰被绑赴菜市口开刀问斩之前,也以为到时候咸丰皇帝一定会刀下留人,赦免自己的死罪,改为流放边疆。于是,他叫家人给自己打点流放的行装,准备圣旨一到就起程去外地。

肃顺其实早就拿到了咸丰皇帝下达的死刑判决圣旨。但他就是不拿出来,还在刑场上装好人和柏葰寒暄:“中堂大人,委屈你了。再委屈半个时辰就好了。”“中堂大人,家里可都安顿好了啊?”

柏葰向四周看看,发现一个门生或者亲信都没来。柏葰就想:也对,一会儿我就要流放外地了,他们没必要到刑场来围观,说不定正在我家里帮我收拾行李呢!

一直等到午时三刻,柏葰期待中的赦免圣旨并没有来。肃顺却拿出了早就藏好的圣旨,大声宣布:将人犯验明正身,开刀问斩!

柏葰这才明白,门生亲信们并不是没有必要来刑场,而是不敢来刑场。

大刀落下,柏葰成为清朝唯一一个因科举舞弊被处死的大学士,也是中国历史上在科举案中被处死的最高级别的官员。

柏葰被斩首了,但顺天乡试舞弊案并没有结束。好戏还在后头呢!因为考场里舞弊的考官并非柏葰一个。要知道,在圆明园复核所有试卷的时候,有问题的卷子高达五十份。

还记得向柏葰求情录取罗鸿绎的同考官浦安吗?浦安这个人的心理素质非常差,入狱后不仅对伙同罗鸿绎考场作弊的事情供认不讳,而且还把自己在考场内外的所见所闻都招供得格外仔细。

其中最有价值的线索是,浦安供出副主考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程庭桂在考场中收到很多条子。浦安说自己亲眼所见,而且程庭桂对收到条子感到非常自豪。

据说在考试开始之前,他就拿着一大沓条子,公开炫耀说:“哎,今年收到的条子太多了,这可让我怎么办呢?”

于是,副主考程庭桂也被专案组请过来喝茶了。

程庭桂承认在考试期间收到很多请托的条子,都是儿子程炳采转送的。这些条子自己看过之后,当场烧掉了。条子上的人,自己一个都没有录取。按照程庭桂的这个说法,他非但没有错,而且坚持原则,是为有功。

程庭桂为官多年,老练得很,看起来是很难突破了。好在他说条子是儿子程炳采送的,于是,程炳采也被专案组拉来做客了。

这个程炳采年轻得很,完全不像父亲程庭柱那样有心机,嘴巴也不像父亲那样严。一进专案组,程炳采就把收到舞弊条子的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。

他供认,刑部侍郎李清凤的儿子李旦华、工部郎中潘曾莹的儿子潘祖同、湖南布*使潘铎的儿子潘敦俨等人都给他塞过条子,拜托他父亲在乡试的时候多多关照。

塞条子舞弊的考生还包括工部候补郎中谢森墀、国子监学录王景麟等。他们“回炉”参加科举考试的目的和罗鸿绎是一样的,即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前途。

此外,塞过条子的一般秀才,就更多了。程炳采供认出来的打招呼的人几乎都是中央和地方的官员,人数越来越多,事态越来越严重,他多说出一个人的名字,专案组成员就皱一下眉头。

最后,程炳采抬头看看专案组里的兵部尚书陈孚恩,小声说:“陈大人的公子陈景彦,也送过条子。”这一下,陈孚恩愣住了。专案组成员也牵涉科场舞弊,这案子还怎么审下去?

条子满天飞,把考生和考官都牵扯起来,再加上当事人背后的人际关系网络,让科举考试完全变了味,这是科举制度发展到清朝后期的一个特有现象。

科举考试前的五六月间,是确定正副主考官、同考官的时候。北京城和各省省城中有权有势的人纷纷出动,或拜访、或贿赂已经或可能成为考官的官员。

考试还没开始,考官们计划录取的亲戚朋友、暗中答应录取的考生,再加上达官贵人们塞条子打招呼要求录取的考生,条条块块、方方面面,已经占去了大部分的名额。

考官们与其是在阅卷,不如说是在权衡各方关系。关系户很多,录取名额有限,考官们必须反复推敲,比按照真才实学来评定高下更难、更辛苦。

他们先按照打招呼的人的官爵高低来录取关系户,其次是按照贿赂的多少来录取,如果考生给的钱一样多,那就兼顾一下名声的高低、答卷的优劣。最后拟定录取名单,将那些必须录取的考生写上之后就剩不下几个名额了,再挑选几个有真才实学的、没有背景的普通考生,把名字写上去,当当花瓶,应付舆论。

顺天府是首都,考试的问题最多。顺天府的主考官和同考官们,一般是京城里的高官显贵,不用皇帝公布名单,人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。有能力者早早地就有针对性地做这些人的工作,拿着金银财宝,一个一个地公关做工作,几乎没有失手的。

中国社会广泛存在人情关系、权力网络,比赤裸裸的贿赂更厉害,考官未必会收贿赂,但他怎么样都摆脱不了人情和权力的罗网。事实上,高官子弟往往不需要向考官行贿,就能在考试中受到照顾。

权力因素始终影响着科举考试,扼住了官场准入的咽喉。科举制度原本想尽可能地创除掉家庭背景、权力和财富因素等的影响,为所有人提供一个公开、公平、公正的舞台,让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一个“知识改变命运”的机会,可到了清朝后期,普通人家的孩子又一次成了弱势群体。

其中的罪魁祸首,就是条子,就是条子背后的达官显贵和人情世故网络。

当专案组成员之一的兵部尚书陈孚恩得知自已的儿子涉案后,马上给咸丰皇帝上了一道奏折。他在奏折中说,自已回家后,马上好好教训了不肖之子陈景彦,得知陈景彦的确向考场内送过条子后,自己感到万分震惊,请求将陈景彦革职,同时申请回避此案,并请求皇上处分自己。

这里需要说明一下,陈孚恩的儿子陈景彦是刑部候补员外郎,而李清凤的儿子李旦华是工部郎中,他们都是有官职的人。中国古代有任子制,或者称为恩荫制,就是高官的儿子可以直接当官。

清朝继承了这种做法,规定一品高官的子孙可以授予五品级别的官职,二品高官的子孙则是六品、三品官员的子孙则是七品,四品官员的子孙对应细末小官或者免试进入国子监读书。

清朝官员只要做到四品以上,也就是地方官道台、京官副卿等以上,就给儿子赚到了一顶乌纱帽。像陈孚恩、李清凤这样级别的官员,儿子当官是很容易的事情。

清朝皇帝召见高官,寒暄的时候常常提起的话题就是:“你儿子是否当差?在什么地方当差?”这样当官的人,虽然只是杂途官员,比不上正途出身的进士,但毕竟破坏了公平公正的竞争氛围。

话说回来,陈景彦等人给人传递的条子,不是请求考官录取自己,而是辗转替其他考生传递的。这些考生也不知道拐了几道弯,才搭上关系让陈景彦这样的公子哥儿把条子递进去。同样,陈景彦等人也是不知道拐了几道弯,才认识这些拜托自己办事的考生。

他们很可能从中没有获得什么好处,但在条子满天飞的环境下,这样的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,只是没有想到,咸丰皇帝下定决心要整顿科举考试,他们就只能怪自已撞到枪口上了。

咸丰皇帝对陈孚恩积极主动的态度还是满意的,下旨将陈景彦革职,审理彻查。陈孚恩对儿子所做的一切并不知情,应该受什么处分,按照正规渠道办理即可,但是不用退出专案组。舞弊案有关陈景彦的部分,陈孚恩必须回避,但相信陈孚恩会秉公办理其他内容,不用回避。

有咸丰皇帝的鲜明态度,有柏葰的前车之鉴,舞弊案继续推进。相关递条子的人,纷纷逃出了北京,很快就被得到通知的当地官府捉拿归案。

程炳采被斩首,副主考程庭桂按律也该斩首,但咸丰皇帝看在他儿子刚刚被斩首的分上,法外开恩,将程庭桂革职,发配到新疆去效力赎罪。

据说发配的当天,陈孚恩还去给程庭桂送行。陈孚恩哭着拉着程庭桂的手说:“没有保住你儿子的命,很对不起你!”程庭桂回答:“我的命能保住,就已经很不错了。”

传递条子的相关人员熊元培、李旦华、潘敦俨、潘祖同、陈景彦都被革职,发往新疆效力赎罪。同考官邹石麟为平龄更改朱卷,被革职,永不叙用。

余汝偕等十二名试卷有问题的举人,并同考官徐桐、钟琇、涂觉纲、何福咸,对读官鲍应名等人,都按照程序先后受到处理。最终,顺天科场舞弊案总共惩处九十一人,其中斩首五人、流放十人、革职七人、降级调用十六人、罚俸三十八人。

如此严重的处罚,让满朝官员大惊失色。柏葰死后多年,他的门生故旧,没有一个人敢去祭奠他。很多官员还因为没有被委派为考官而觉得委屈,案发后都暗自庆幸。的确,在普遍违规违法的大环境下,人人都可能是受害者。

顺天科场舞弊案完结后,科举考试立刻纪律严明起来。这个案子一直拖到咸丰九年的上半年,才陆陆续续处理完所有事情。当时正值全国的会试,考官们再也不敢携带家人进入考场,凡事亲力亲为,严格按照规定执行。

考生入场时,监考的官员格外认真地给每个人搜身,一个纸片、一个字都不让携带进入考场。通关系、走后门的情况不能说杜绝了,但变得非常隐秘。考官们都亲自阅卷评判,看到条子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,躲得远远的。

《清史稿》评价这个案子说,“科场清肃,历三十年”。从咸丰九年到清朝灭亡,再也没有爆发过大的科举舞弊案件。柏葰的死,换来了三十年相对公平公正的科举环境,也算是死得其所。

之前我们说到,科举制在中国雷打不动。皇帝可以换,王朝可以变,但开科取士的做法没变过,可见科举有它存在的理由。

但是科举制也有它的弊端,比如考试内容僵化。科举发展到明清,规定文章标准为八股文,考试题目只能出自四书五经;必须根据程朱理学的精神作答;文章的格式也被限制得很死,全文分几个部分,每个部分怎么写、用什么句式,哪一句话亮出观点,哪一句话应该引用都有规定。

八股文的本意是统一天下文章的体例格式,尽可能地去除家庭基础对考生的影响。

但是这样高度规范的文章要求遇到现实中趋利的中国人就变了样。八股文很快堕落为刻板、保守的牢笼。读书人聚精会神地研究八股文的格式、句法,将四书五经和朱熹的文章从头背到尾,什么唐诗宋词、什么民间疾苦都抛到脑后了。八股取士录取了很多背死书、只会写八股文的书呆子。

清朝有这么一个笑话,说有个书生在读《史记》,本乡一位前辈进士过来问他:“你在读什么书?”

书生说:“《史记》。”进士问:“谁写的?”书生回答:“司马迁。”“司马迁是哪年的进士啊?”“司马迁是西汉太史令,没有功名。”进士马上不高兴了,说:“原来没有功名啊,那我拿他的书来看看。”他拿过《史记》翻了几页,扔在一旁说:“此书于科举无益,看它做什么?”

顾炎武曾愤慨地说:“八股之害,甚于焚书。”焚书坑儒被活埋的只有数百人,而八股取士禁锢的是五六百年读书人的智商和精神,发展到最后,连皇帝本人也看不下去了。有一次光绪皇帝亲阅进士考卷,发现大多数考卷雷同,毫无用处,不禁感叹说:“以这种方式录用人才,也难怪学非所用。”

古代朝廷很早就用高官厚禄来吸引士人,科举制强化了这种做法,放大了读书人的功利心。科举制度给予有功名的读书人极大的利益和虚名,让社会错误地在“荣华富贵”“科举功名”和“读书考试”三者之间画上等号。

“书中自有千钟粟”“书中自有*金屋”“书中自有颜如玉”“书中有马多如簇”,面对诱惑,读书人一头扎进四书五经中去了。

科举制度的确有许多问题,越到后来问题越多,但通过科举这个平台,历史上也走出了流芳千古的无数名臣,如果没有科举,这些人很难实现自身的价值。

每一项制度都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。每项制度发展几百年后,人们回头再看,总会发现它和最初的设计并不吻合。

不得不说,科举制度是我们的祖先经过几千年的挑选,试验了多种人事制度后设计出来的成果,它并不完美,但它已经是祖先们能够找到的最好的人事制度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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